這是個特別的夜晚,這將是一場特別的宴會。 他,緩緩睜開雙眼。 在朦朧的月色之中,照亮那如同玻璃製品般美麗的血紅色雙瞳,深遂耀眼。 黑色蝙蝠成群飛梭,環繞在他的身邊。 站立在高聳的建築物上,在這繁華的夜色之中尋找獵物,等待機會就要下手。 日復一日,夜復一夜,不知目的為何的無盡輪迴,只是順著身體的渴望,沒有自主意識的狩獵。 向前墜落,破空而下。 沒有掙扎、沒有慌亂,只是任由狂風在耳邊喧鬧經過。 然後順暢的轉身,修長的雙腿畫出一道完美的圓弧,著地。 暗巷裡的迷途羔羊,是最美味的餐點。 露出嗜血的尖牙,在黑夜的掩護下,大膽的吸取著生命的香氣,然後又消失在漫漫的長夜裡。 適時響起的鐘聲,點綴了這神秘的夜。 「牙,陪我去走走嘛。」女子爬上了他諾大的床,撥開了他額前的瀏海。 那蒼白的容顏有著高挺的鼻樑,鮮紅的唇色。 他緩緩睜開了雙眼,紅色的雙瞳有股令人著迷的魔力。 「等太陽下山了再說。」輕輕的推開了她,翻身又闔上了眼。 「太陽下山你就不在了。」女子在他的身後躺了下來,跟他一樣捲曲著身體靠著他的背。 她很明白,因為他從不讓她在夜晚接近自己。 「小心我侵犯妳。」低沉的嗓音,透露著些許不耐。 「你不敢。」篤定了他做不到,女子乾脆躺成了大字型。 不願意被看透一切,下一個瞬間,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,用銳利的尖牙抵著她細嫩的脖子。 這樣令人恐懼的事情,那是他從不讓她感受的禁忌。 因為怕她會離開。 怕自己又會變成孤單的存在。 「這樣做…我也能不老不死嗎?」女子很冷靜,甚至有些期待。 「…不能。」這樣的手法根本沒有辦法嚇到她,因為她確信他不會這麼做,也不敢這麼做。 她不了解他,卻又太了解他。 他不想這麼做,因為擅自決定了她一定會後悔。 也許他只是懦弱膽小,不敢去面對變成吸血鬼之後她痛苦的模樣,即使那是她的願望。 「那喝你的血就可以了嗎?」坐起身,她這麼說。 她知道自己的壽命對他來說猶如是曇花一現,只是他漫漫長路的一瞬間。 不顧他的反對,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成為他的同類,陪伴他度過那無止盡的永遠。 他的表情盡是為難。 開始後悔,當初為什麼要自作孽。 十二年前,他在幽暗的小巷子裡發現了一個女孩。 飢腸轆轆的他,打算直接享用這天賜的美味,卻發現似乎有些不對勁。 女孩緩緩的抬起頭,在月光的照射下,那清澈無比的水色瞳孔,沒有焦距。 然後他知道了,他們眼中的世界是不同的。 她眼中的世界,只能永遠是黑夜。 "如果你是死神,帶我走好嗎?" 她開口的第一話,令他印象深刻。 "可以是可以,不過要付出代價。"其實他沒打算帶她走的。 "好的。" "妳不問代價是什麼?"自己的行動竟是如此令人費解,就連自己都不能明白理由何在。 "是什麼都無所謂,請你帶我離開吧。" 笑容,綻放在稚嫩的臉上,卻多了一絲憂傷。 他這才了解,原來這就是他無法不去接近她的原因。 因為那樣的表情,像他自己。 "妳…叫什麼?"他沒打算問的。 "月,月亮的月。"緩緩的眨了下眼,水色的瞳孔在月光之中更顯的透亮。 她說她是月亮,是能夠照亮黑夜的月光。 如果是月亮,那麼就應該要陪他度過數個千年的夜晚才對。 可是,她卻是連一個千年都活不過的人類。 當時的他沒有更多的想法,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,帶她回到了自己棲身的宅邸。 這棟看似廢棄已久的宅子,被隱藏在層層迷霧之中,鮮少有人能發現它的存在。 打開了大門,蝙蝠的聲音此起彼落,在這軒敞的大廳裡喚起陣陣回音,令人不寒而慄。 她卻沒有任何反應,只是順從的跟著他的腳步沒有猶豫。 "這裡就是地獄了嗎?"聽見他停下了腳步,她這才開口詢問。 沒有透露出任何情緒的她,深信著他是帶她走的死神。 "…是地獄沒錯。"停頓了會兒,他才回答。 因為他一直都在地獄裡掙扎。 對他來說,活著,就是受刑。 或許對她來說也是一樣。 "那…我死了嗎?" "別那麼早死,陪陪我吧。" 就像是養個寵物,若是感到寂寞難耐的時候,至少還有個人陪。 於是兩個人開始了新的生活,新的感受。 自從來到了這個他說的地獄之後,她便再也沒有離開過這裡一步。 對於已經放棄過一次生命的她,這裡是唯一的天堂。 她非常確信當時遇到的不是死神,而是天使。 他喜歡看著她在晴空下微笑,她的身影燦爛耀眼,縱使那是他最討厭的陽光。 她從不知道那樣的自己是多麼令人著迷。 這也許是一種補償心態。 因為他做不到,所以喜歡看她這麼做。 因為她看不到,所以他代替她將這樣美麗的身影烙印在自己的雙瞳裡。 她知道他真正的身分,大概是在三四年前。 跟所有人一樣的反應,她害怕了。 不一樣的是,她竟然是害怕分離。 "吸血鬼…是什麼樣的?一般人看到你,會驚訝害怕嗎?"她好奇的問,對吸血鬼這種生物有著無限的想像。 "我想不會,我的外表看起來像人類。"拉起她的手,第一次讓她碰觸自己的臉頰。 她咯咯笑著,一面又好奇的用雙手去記憶他的輪廓。 細長的眼睛,高挺的鼻樑,大小適中的薄唇,還有微突的喉結。 像極了男性的人類。 "可以讓我摸摸牙齒嗎?" "…"雖然稍微猶豫了一下,不過還是讓她觸碰了。 那是非常銳利的尖牙,大約有她手指的一截那麼長。 然後她知道了,這些尖牙是像是貓的爪子一樣,可以收縮。 所以從沒有人懷疑過他是一隻會吸取人血的吸血鬼。 他說吸血鬼不老不死,她的人生只不過是彈指之間。 她說如果可以,她想和他永遠在一起。 可是”永遠”,她根本不了解這是個多麼駭人的字眼。 戀愛的心情,他早已經沒有,也沒有記憶。 太過漫長的歲月早已經將這些回憶、感覺都一一帶去,什麼也不剩。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心動了?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孤孤單單了? 從什麼時候開始,活著沒有目的了?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,不想她離開了? 時間讓他遺忘一切,然後又無止盡的折磨著他。 她的存在,很重要。 也許他早已經在無意識之中,把她的存在當成了自己活著的目的。 沒有目的的生存,對他而言太過痛苦。 所以他必須要找個理由,讓自己好過。 可是才經過短短的十二年,他終於不得不正視他們之間的不同。 他已經活了幾千年,外貌依舊是停留在年輕的模樣,沒有衰老。 身體的所有機能像是被停止在最好的狀態,然後不老不死,活像個怪物。 可是才經過了十二年,她卻已經從女孩轉變成女人,這樣的速度讓他開始害怕。 他們之間還能擁有幾個十二年? 在幾個十二年之後,他是不是又得開始面對空蕩的房間,空蕩的世界。 又或許他可以再去尋找個寵物來飼養陪伴,可是卻一點也不想再次體會到現在擁有的這股焦躁心情。 所以他開始希望她離開。 自己卻又捨不得放開。 矛盾,侵蝕著他的心,像強酸一樣。 沉澱了回憶,她將他拉回現實。 「牙,我是什麼?」扯扯他的衣擺,她不甘心的問。 「…你希望是什麼?」閃避了她的問題,他拿開了她的手。 「你可以把我當作食物。」那樣她會開心一點。 至少被他所需要,至少不是毫無意義的存在。 「不,妳只是隻可有可無的寵物。」撩起她的長髮絲,該怎麼對待她,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。 「…」隱隱作痛,他的話像是細針,一字一句刺在她的心上。 「妳不該露出這種表情。」放開了她的長髮,輕輕的撫上她的臉頰。 輕輕的碰觸,雖然不明顯,但他知道她嚇了一跳。 她大概不知道,雖然她的眼睛看不到這個世界,這個世界卻能從她的眼神裡找到她的情緒。 垂下了眼簾,她沒讓他能繼續看見她的落寞。 「你們都是這樣難以捉摸嗎?」她想知道,是不是每一個吸血鬼都是這樣神秘,讓人難以理解。 「這是個難題,無解。」 他沒有辦法回答,因為他一直是孤獨一個人。 然後像是貓咪一樣,她一邊向他身上靠去邊說:「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離開了,你還是會難過。」 「…。」他沒有回答,只是任她靠在自己身上。 沉默,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。 闔上雙眼,她寧願去相信這是他的猶豫。 她以為自己佔了他心裡面一個重要位置,因為白天的他總是任她予取予求。 他疼她,他寵她。 無論她的要求多麼無理,他從不對她生氣。 甚至能為了她,曝曬在他最討厭的陽光之下,只是陪她散散步。 他們像是一對親密的戀人,無所不談。 她對自己在他心中佔有很大的地位,深信不疑。 可是卻又總在這些對話中,被傷的體無完膚。 是他將她從地獄裡帶來,讓她體驗過了幸福之後,卻又無情的將她推下這樣的深淵。 他的想法,她摸不透。 「知道我為什麼從不叫妳的名字嗎?」 沉默了一陣,他這才開口。 「…」她微微搖搖頭。 「因為在妳死了之後,經過更長的歲月,我也不會記得。」 如果注定要忘記,那他寧可不要記得。 如果注定要分開,那他寧可不要在一起。 可是,行動卻不能照著想法這麼做,他還貪戀這樣的陪伴。 「明明就叫了我的名字…」她不滿的將臉埋進他胸口,小聲呢喃。 「什麼時候?」即使是更小聲的呢喃,他都能聽見。 「剛剛。」 「…那不是妳的名字,我是說歲月。」他這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。 「那你明明就記得我叫什麼。」 「…」再說也只是強辯,那他乾脆不說了。 「如果我是吸血鬼…」他又沉默了,所以她又開口了。 「妳不會是,也不可能是。」打斷了她,他接著解釋:「生來不是吸血鬼,一輩子不可能是。」 「…你可以讓我變成同類,只是你不願意。」 「那不是同類。」看著她,倘久才開了口說:「那只是個既不是人類,也成不了吸血鬼的怪物。」 「…我不懂,我只知道至少能夠在你身邊待更久。」 「那是妳的想法,我並不願意這麼做。」 因為她不知道,如果真的這麼做了,後悔的人會是他。 把她變成了怪物,只能延長個幾十年的壽命,漸漸的她會變的比他更嗜血、更殘暴…更痛苦。 無論如何,他真的不願意這麼做。 他的話,又再一次刺痛她了。 這一切真的只是她的一廂情願,她的存在對他而言似乎不是那麼的重要。 面對了這樣的事實,她退縮了。 離開了他溫暖的胸懷,她慢慢的爬下了床,不發一語的朝門口走去。 「去哪?」緩緩的,他才開口問。 「累了,想去休息。」 「…為什麼不在這裡休息?」他以為她會繼續粘著他,直到睡著。 「晚上醒來,你就不在了…不如一個人睡。」說完了,她離開了他的寢室。 折磨她的人是他。 推開她不想讓她靠近,卻又希望她能在身邊陪伴。 給她希望又讓她絕望,一次又一次。 他的想法,他自己也不清楚。 也許他只是在試探,她所謂的愛,能有多長久、多深厚。 …待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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